潭中月
关于花辞树是如何发现自己动心的
秘阁时期
文无期醒来时发现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跳崖没死,坏消息是花辞树和他一起跳崖也没死。
八斋这次的任务特殊,几人要从西夏暗探处偷得情报送至开封。据线人所说,西夏暗探伪装成山匪暗中传递消息,几个人特意把周遭环境摸了个遍,免得到时太过被动。之后几天八斋花辞树装做投靠山匪的流寇,旬日后同山匪抢了文无期三人扮演的富商少爷少爷,老唐则等着他们得手后拿着“赎金”进行接应,待情报送出他们就打算同厢军一道缴了这些山匪。
后来便是暗中传递信息,几人偷了情报,老唐交完赎金刚将人领走花辞树也趁机与他们汇合。然而六个人走了没一炷香的功夫,西夏暗探就察觉不对领了山匪追来。按理说那暗探没什么权力调动一群草莽为他所用,哪怕反应过来也难以直接叫人追捕,直到看到那人冲着山寨大当家撒娇,文无期才猛然醒悟哪里不对。花辞树来的晚,只知道这暗探不通武功平日少与人来往,在山寨也没什么地位,却不知,这暗探分明是这大当家暗里藏着的压寨夫人!!!
他就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能在这崇尚武力的山寨中得一席之地,还安安稳稳将这山寨近乎当成一个据点,甚至能统领山匪进行追击!看着娇滴滴和大当家撒娇的西夏暗探,文无期觉得西夏要完。
看着暗探说什么听什么,甚至随时可以自己上的大当家,花辞树觉得这山寨也要完。
这群山匪原是蕃兵出身,落草为寇后又收了许多江湖草莽,战力不弱,八斋纵有花辞树文无期之流但到底人少,一时之间两方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最后还是老唐四人拼力断后,眼见花辞树文无期已然走远,才翻身上马硬杀出道口子选了另一条路飞奔逃去。
西夏暗探眼力精明,早认出花文二人乃八斋领头之人,见其余四人拼力掩护二人先走更认定被偷的情报在他们身上,索性要大部分人马去追二人,只派了十余人围杀老唐四人——他只要情报,至于那四个大宋少年是逃是死,他不在乎。
山匪将花辞树文无期两人追至山崖时觉得已然稳操胜券,崖下是一座无人愿进的深谷,崖高百丈,不想死的话只能束手就擒。然后,一群人眼睁睁看着那个白衣少年抓着同行人跳了崖,干脆利落,别说求饶周旋,连半句话都没和他们说!十分不尊重人!
然无论从画本子的臆想还是从祸害遗千年的现实角度出发,两人横竖是死不成的。至于落崖过程中先是被棵横出来的树挡了一下,接着用轻功慢悠悠往下飘段距离,然后文无期一把宝剑插入崖壁拽着花辞树生生阻了下滑之势,最后还是要摔得七荤八素,此间种种文无期不愿再想,总之除了他的宝剑没人受伤。
这边文无期惋惜自己的宝剑,那边花辞树悠悠醒转,两人对视一眼没什么一起死里逃生的感动,同时撇过头暗骂一声晦气。
骂完还是要合作的,两个人都摔的不轻,怕是要在山谷里养几天,至于情报,反正不在他俩身上也不着急——两人早早商量好将情报放在楚袅身上,她不起眼,没人会信情报由她保管,与山匪打斗时俩人向八斋众人递了个眼神,几人默契天成,佯装掩护他二人,实则是由他们将山匪引开,教那四人演一出金蝉脱壳。
若说为什么不着急……两人所在的山谷四周均是百丈山崖,唯一一处入口乃是一方瘴林,毒瘴极浓,只有每月月末才会散去,下月初一复又凝聚,瘴林中毒物丛生,除了有些药郎会趁着月末进谷中采药,其余人大多不敢踏入。
山匪们就算再想杀他们,也不会不要自己性命,今日恰逢十五,旬日内两人还算安全。且文无期与山匪打斗中消耗不小又丢了兵器,花辞树跳崖时有意护着文无期自己伤的也不轻,二人也无力折腾,不如暂且修整。
“西夏那暗探不会放过我们。”
“他们进不来,我们出不去,怕是已经叫山匪守在瘴林外,若是我们死在林中,月末他们进谷自会看见。运气好活着出了瘴林,身中剧毒我们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进寨卧底,你确定他真的不会功夫?”
“我试探过,反应体魄都不像习武之人,也没有内力。”
“有老唐他们在,情报不会出问题,来时已与当地厢军定好缴匪事宜,七日内必有转机。”
“所以,就在这呆上几天吧,难得有一回是他们来救我。”花辞树微微放松,八斋相互信任,接下来的事情那四人足矣应付,他可以依赖。
文无期斜睨了已经躺下的花辞树,微微叹气道:“一想到要与你相处数日,当真坏了心情。”
花辞树猛然起身骂到:“要不是为了护着你,我能摔成这样?姓文的,不要你感恩戴德,起码别忘恩负义!”
文无期不甘示弱:“若非你探查不明,我会落到这般田地?”
“几天时间我哪知道这破寨子里还有对偷情的龙阳?”
花辞树文无期又想起那撒娇的暗探和傻子一般的大当家,同时嘴角抽抽,不再说话——那场面着实过于震撼了。
两人现在形容狼狈,虽然好歹没断胳膊断腿但都是伤的不轻,且这山谷几乎无人造访,未知往往意味着危险,心下皆默认要结伴而行。
修整之后共同往谷中走去,文无期心下稍松,山谷内确长了不少药材,亦有野果小兽,总归不用担心饿死。绕过几处山壁,花辞树眼尖看到一处山洞,两人走进,发现洞内干燥,空间亦大,如今正值盛夏,夜里也不怕冷,将此处当做落脚倒是合适。
两人从上午一路鏖战,到坠落山崖昏了又醒,费了诸多功夫找到落脚地方,此时早已饥肠辘辘,天大的事现在也要往后排排。于是经过商定,花辞树去捉些山鸡野兔,文无期则去寻些野果暂时充饥。
花辞树从小在外漂泊,哪怕受了伤,捉点野味手到擒来。等提着收拾好的两只兔子一只山鸡回来时,文无期已安然坐在山洞中,右手边放了一堆野果,左手旁则堆了些草药样的东西。
文无期见他回来也不说话,丢了几个果子过去,开始架柴生火,万幸火石还没丢,两人合作终于能吃上顿饱饭。除了在夏日烧烤着实热出了一身汗,这顿饭几乎挑不出毛病来,哦,如果对面不是文无期/花辞树就好了。
一顿饱餐后,两人决定轮流放哨,在山洞稍作休息,今天精力消耗着实有些多。等花辞树被文无期一脚踢醒时,已将近日落。花辞树难得对文无期粗暴的叫醒方式没有表示意见,因为他睡得真的不错——感谢上苍,他的寝具居然能在打猎路上找回来,虽然盒子已经碎了。
两人吃饱休息够重新面临一个难题——水,水囊里的水早已消耗殆尽,野果里的果汁当不得水,两人走了进一天竟未看到山溪河流,此时不找水怕是等不到救援便和这家伙一同渴死在这山谷下了。
谷中植被极多,又有野兽,想来地下水也是极为丰富的,不愁没水只能等老天下雨的情况。花辞树出了洞口让文无期跟着自己,背离长得郁郁葱葱的山林反而向满是苔藓的阴处走去。文无期倒也知道这事花辞树比自己靠谱,跟在后面也不多说。
走了近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发现一条浅浅的山溪。水自崖壁上的一处洞口流出,洞口不大,约摸成年人两拳宽,想来是经年才形成这么一处溪流。
文无期琢磨半晌,歪头看着花辞树,“我要沐浴。”原谅文无期吧,他有点洁癖,从佯装被抓到现在已经三天没有沐浴了,今天更是又打架又坠崖又烧烤的,秘阁八斋的文副斋长简直已经受不了自己的狼狈样。
一旁听闻的花辞树打量打量将将有脚踝深,还没自己箱子宽的小溪,觉得文无期在做梦,“少爷,你自己看看有啥条件沐浴?”
文无期有些无伤大雅的小习惯,比如洁癖,比如不爱喝冷酒,比如喜欢穿素色衣服……花辞树除了那床寝具其他没什么讲究,所以他看不太惯文无期的挑剔,每次理解不了了他就用“少爷”一词来开启对文无期挑剔的讽刺。
但是显然,现在的文少爷已经沉迷沐浴的执念,自顾自开始思考:沐浴要热水、皂角、浴桶、布巾,现在盛夏可以用溪水代替热水,没有皂角用草木灰濯发也可以接受,布巾从身上割一块,那现在只剩浴桶……挖个坑吧。
“那边,挖个坑。”
“你在和我说话?”
“你也可以认为我在和狗说话。”
“姓文的,你想打架直说!”
“难道你不打算洗澡?”
行吧,花辞树觉得这厮虽然娇气又任性,但就着溪水擦洗确实没有沐浴舒服,只是,“你打算让我拿什么挖坑?”
等注意到文无期看着蛇形刀的目光,花辞树怒而否决,“不可能!”
“我的剑因为你断掉了。”这话说的不算错,当时若不是文无期一把利剑上带了两个人,那把青锋宝剑应当是断不了的。
但这不是他让自己用蛇形刀挖坑的理由!
其实文无期也并未指望花辞树真听他的,且不说这呆子从来和他对着干,单指望着一把蛇形刀挖坑沐浴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文无期思索片刻,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个银色小球,看准位置便扔过去,同时施展轻功飞到树梢。
“轰——”刚刚还平坦的地面被炸出个丈宽的深坑。
旁边花辞树还未来得及反应,只待看清那被扔出的小银球时当即便被吓了一跳,忙向远处撤去,待尘埃落定只觉一股火气涌上心头:“你什么时候带的三斋霹雳弹?!用之前都不招呼一声,姓文的,你是不是想炸死我?”多亏他躲得快,否则便是不被炸到也要被蹦出来石头土块波及。
“出任务前去三斋拿的。我以为你早明白我要杀你。”文无期翻身落地,想想又补充一句:“这都躲不过,别说斋长,不如直接就地死了,正好坑都挖完了。”
文无期说话时表情很真诚,真诚到花辞树和他打了一架。
文无期丢了趁手兵器,只剩一把匕首,花辞树干脆也弃了蛇形弯刀,两人你一拳我一掌,整个秘阁排的上号的少年竟像七八岁的孩童一般肉搏起来。两人今天都憋了一肚子气,却又不知该怪谁,这一架纯粹为了发泄,双方心知肚明,也因此未尽全力,点到即止。
等心里那股邪火发出去,两人心照不宣地暂停休战。花辞树走到坑边,这坑里若想蓄满水还要些功夫,便寻了些石子压下坑中浮土,两人装了水囊,又打了些野味回来,待饱餐一顿后,坑里将将蓄满溪水。
秘阁每日习武课后都会安排学生沐浴,两人同属八斋更是同眠同宿,几人也曾在瀑布下玩闹,累了就将衣服一脱赤条条跳进水里。所以花辞树并非未见过文无期赤裸的模样,但都是热热闹闹一堆人,现在……花辞树瞧着那丈来宽,比腰还深的“浴池”怎么都觉得别扭,这水潭有点小吧?两人一起洗应该不太够吧?要不定个顺序?
文无期眼见他那个痴傻样子就来气,一边脱衣服一边问:“你不打算洗?”
“啊,你先洗,我在这烤烤火。”
文无期不理解什么人需要在大夏天烤火,但他也不在意,反正花辞树早晚是要洗的——不洗他就把他从山洞里踹出去。于是文无期先是披着外衫就着溪水洗了里衣,复又将衣服慢悠悠挂好保证能被烤的干干的,最后整个人便没入了那潭山溪。
十五的月亮总是很美的,漆黑的夜里没有星子,只有一轮又圆又亮的月,月华洒在高耸的山崖上,落到清澈的水潭中,也照在花辞树心里。
潭中的少年在细细濯发,文无期生得极白,最近有些苦夏好像又清瘦了些,弯起的腰身青涩而蕴含生命力,像一张拉开的弓,更像一轮近在咫尺的月亮。花辞树只瞄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心如擂鼓般震响,他简直疑心自己是否得了什么病症,回去要找锦年看看才是。
花辞树比文无期尚长几岁,风月事也见过不少,可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摊上个姻缘劫,自己怎么能喜欢上……怎么能喜欢上那个家伙?文无期为人冷漠毒舌,争强好胜,娇气计较总之让他数落文无期,花辞树自信能拿个秘阁文考第一名,可偏偏今夜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他,这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是因为那副好皮囊?文无期生得俏,花辞树从不否认,只是怎么就因为一副皮囊心动了?花辞树自诩并非肤浅之人,那难道还有些别的?说起来文无期才学也不错,谋略有点水平,武功也能看,不对不对,他怎么夸起文无期来了!
花辞树这边想的入迷,全然不知自己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样子已然落到刚洗完澡的文无期眼里。文无期眼见这人不太正常,不由有些担心:时值盛夏他又烤了火,莫不是热傻了罢?
花辞树回过神来便看到文无期盯着自己,神色中还罕见地带着点关心,想起刚刚的旖旎情丝,他不觉有些忐忑,然后,便听到对面声音响起:“你,是不是有病?”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文无期那张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什么心动,什么欢喜,定是白天那对龙阳和今夜月色让他脑子痴傻了!
花辞树愤而起身走向水潭,还不忘嘲讽:“你才有病!小心点,小爷我今夜想着怎么暗杀了你当斋长呢!”
“比不过就说比不过,现在都开始耍阴招了?”
“彼此彼此。”
花辞树亦如文无期一般,先洗了里衣,复又入水,坠崖时他身上为了护着文无期留了擦伤,午饭打猎时才上了药,如今洗净后定要重新敷药了。只是自己身上的伤药所剩无几,不知道文无期那家伙带了没有,花辞树边擦洗边想。
可没等花辞树想出怎么不着痕迹地问文无期有没有药,便听到文无期往潭边走来,他猛然一惊,刚刚的胡思乱想又涌上心头,喝到:“姓文的你不去看着衣服来这做什么?”
“怎么?你花辞树的衣服成精了能自己跑火里?”文无期淡淡回答,同时打量着花辞树,接着撇撇嘴不甘心地承认花辞树身材十分不错,只是身上的伤口着实碍眼,“过来,我看看伤口。”
“你知道?”
“打猎回来身上的药味都能熏死人了,果真是莽夫,处理伤口都这般潦草。”
花辞树刚要回嘴又被吸引了注意力,“你手上拿啥呢?”
“药材,中午摘的,刚磨碎,不然怕有人死这污了这峡谷。”文无期又催到,“磨磨蹭蹭的,快点,敷完药我就走。”
“那也没有洗着澡敷药的啊,劳您大驾,等我出去成不?”
“啧,麻烦。”
呼,终于转头走了,花辞树浅浅放了一半心,文无期大概不知道,他刚刚有多好看,雪的肤黑的发,氤氲的水汽笼着少年修长的身段,披着月华像月亮谪落人间。文无期也一定不知道,刚刚花辞树的心跳有多快,听到他特意为自己采药有多欢喜,又费了多大力气才能正常与他斗嘴。
若刚刚还道自己不过一时迷了心窍,可如今也再骗不了自己,情不知所起,既然是他,便只能是他了。
花辞树收敛好自己的心事,从潭中出来向文无期走去,刚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来:虽然,虽然穿了里衫,还是为了上药,但如此袒胸露乳还是……未待他想完,文无期手上已被捣成膏状的伤药便糊在了他伤口上,刺激得花辞树“嘶”了一声。
“发什么呆呢?割块烤干的衣料我帮你包了。”
“哦。”心不在焉递上一块布。
等文无期将伤口都包好,见花辞树还呆愣愣地出身,便转到他身前,花辞树猛地一惊,却见文无期脸上罕见地露出一抹笑意,他直觉不好,然而还没来得及阻拦——
“花辞树,你脸红了。”
“……”
“你不是害羞了吧?”
“……”
“都是男人,想不到花少如此羞涩?”
“文无期你有病吧?!”
花辞树终于忍不住,喜欢他是一码事,看不惯他又是一码事,他凭什么自己受气?偏不要让着那姓文的!然后他发现文无期脸沉了,不是吧?这就生气了?我没说什么吧?
“你……”
“花辞树。”
“啊?”
“你刚刚裁的是我的外衫。”
“顺手啊,离我更近嘛。”
“那外衫我今年刚穿了三天,蜀锦做的。”
“啊——”
“蠢!”
“喂喂喂,这么小气做什么?不就一块布吗,裁短你去铺子改改不就得了!喂,你来真的啊!文无期!”
……
等锦年拿着两个灯笼进谷接人时,不过六日。红衣的姑娘笑盈盈站在两人面前,“花少文少,我们就知道你们肯定没事,放心,外面都搞定啦。”发间流苏微微颤动,心情极好的模样。
“那就好,和这家伙呆了几天,人都要烦死了!”
“是我烦死了才对!说起来,还未到毒瘴散去的日子,锦年你是怎么进来的?”
锦年晃着两个灯笼,“靠他们啦,我在灯笼里燃了些特殊的药材,点着灯笼就不怕这毒瘴了。可惜那些药不好找,只够做两个,不过足够我们出去啦。”
文无期接了灯笼,随口到:“那走吧?”
花辞树不服气:“凭什么你拿灯笼?”
“凭我是斋长。”
“副的。”
“你也是副的。”
锦年刚刚还笑着的脸微微有些僵,好气哦,干什么来接他们,直接扔山谷里自力更生得了。锦年生气,但是锦年不敢说,于是锦年微笑,“灯笼是我做的,都让我来拿,你们两个,走我两边!”再吵毒哑你们!
【彩蛋:八斋回到开封的第三天,文无期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有一柄长剑和一套蜀锦做的对襟长衫。文无期坦然收下,至于那家伙哪来的钱,谁管他。
老唐看着和自己蹭饭的花辞树倒有些疑惑,刚领了钱花辞树怎么就又开始穷了。对此花辞树表示,自己在谷中夜观月相,近日不破财以后恐怕姻缘不顺。】